2025年10月19日，我出席南洋孔教会主办的《AI时代的儒学与社会》国际儒学研讨会，地点在终身学习学院（Lifelong Learning Institute）一楼礼堂，研讨会主题简介如下：
人类进入AI时代，社会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工智能深刻影响着我们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人类将何去何从？众说纷纭。儒学所代表的传统东方智慧如何回应这一前所未有的挑战？
南洋孔教会邀请了中台新共四位学者，他们针对这个主题，各自主讲了以下议题，最后四位学者也参与了一场座谈会，由张静博士主持，并邀请了南洋孔教会王国华会长加入座谈会：
- 劳悦强教授：AI时代的儒者
- 孔海钦教授：AI的儒学与社会生活
- 曾昭旭教授：在AI挑战下儒学的更精准定位
- 蔡智礼博士：一以贯之，君子不忧不惧——建构以儒学为核心的AI时代伦理框架
- 《AI时代的儒学与社会》座谈会
在这里记下四场演讲和一场座谈会中我的点滴笔记：
劳悦强教授：AI时代的儒者
- 劳悦强教授，马来西亚拉曼大学中华研究院客卿教授、中国扬州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新加坡南洋孔教会学术顾问。
- 劳教授提出三个关键词：
- AI时代：指的是一个以人工智能等快速技术进步为特征的时代
- 社会：我们无法离开的生活环境
- 儒学：怎样理解儒学直接决定我们怎么认识AI时代的儒学意义
- AI是能，是人工智能，是无生命、没有情感的算法，是人类创造的一种工具，只能按给定的目标工作。
- 借用儒家“德”的观念语言来说明，人工智能就是智力的潜能，可以发挥而产生影响力的潜能。不过，由于人工智能并非出于天生，它的智能不能称为“德”。
- 儒家所讲的“德”，必然关乎人际关系，古称人伦。人伦关怀的本质在情（仁），由智来指引，赖勇来维持。（补充说明：智仁勇，相对应思考、情感、意志）
- 要谈儒学在AI时代的意义，最切要的是从AI对人际关系的影响来作反省。
- 从潜在的积极变化或助益来看，AI可以：
- 弥合沟通鸿沟：AI驱动的实时翻译技术打破语言障碍，促进跨文化友谊、合作乃至婚恋关系的发展。
- 促进连接建立：AI匹配算法基于更深层次的兴趣标准，帮助人们找到更投契的朋友、伴侣或专业合作者。
- 辅助关系维护：AI扮演“关系助手”角色，提醒重要的纪念日、建议共同活动，甚至提供沟通技巧。
- 增强可及性：对于有沟通障碍的个体，AI工具提供新的方式来表达自我、与他人建立联系。
- 释放时间与精力：如果AI成功自动化大量繁琐工作，可以解放更多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让人们投入到建立和滋养人际关系中。
- 创造新的共享体验：AI在虚拟现实（VR）或增强现实（AR）中创造新颖的共享体验，让地理上分离的朋友或家人能以更丰富的方式互动。
- 从潜在的负面影响或挑战来看，AI可以：
- 潜在替代效应：AI伴侣可能导致一些人选择用这种更简单、可预测的互动来替代更复杂、更需要投入、更有价值的人类关系，阻碍社交技能发展或导致更深的孤立。
- 社交固化：AI日益影响我们的社交圈，潜在地限制我们接触多元观点的机会，加剧现有偏见或社会分化。
- 伦理问题：AI“关系助手”涉及伦理问题，核心在于“替代人际关系中的真实互动”以及对隐私、情感安全、以及人际边界的潜在影响。
- AI与心理咨询：
- 人际关系的根本：AI无法认真聆听对方，无法完全取代人类咨询师。
- 治疗关系：AI无法感受真正的共情，无法建立人类真实切身的连接。
- 深度理解与细腻性：AI无法将语言线索、语调、肢体语言、文化语境、个人历史和直觉整合在一起，无法理解客户经历中的复杂、未言明的层面。
- 处理显性数据：面对模糊性、微妙含义、讽刺、深层创伤刺激以及个人在独特情境中的生活经历的整体理解会有困难。
- 创造性与适应性：AI缺乏在治疗情境中自发洞察、创造性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策略的直觉性调整。
- 处理复杂性与危机：AI难以在高风险情境中可靠且道德地应对、责任认定、安全协议以及在紧急情况下做出细微判断的能力。
- “人性因素”：AI缺乏源于共同人类处境（脆弱、痛苦、韧性、追寻意义）而能看到、倾听与理解另一个人的内在价值。
- 未来混合模式：AI工具为人类咨询师的工作提供支持和增强，而不是取代他们。AI可能处理初步接触、提供心理教育、促进两次会谈之间的练习或监测进展，而人类咨询师则专注于更深层的关系与复杂的治疗层面。
- 结论：
- 只想与AI共处，做朋友，很容易会养成只顾表面的肤浅人生观。
- 在AI算法中，人根本不存在。“算法”就是解决问题或完成计算任务所遵循的一套明确的步骤、规则或指令集。
孔海钦教授：AI的儒学与社会生活
- 孔海钦教授，孔子第75世孙、中国福州市文儒书院院长。
- AI儒学概念：
- AI儒学，以现代科技手段达到传播固有儒学之目的。
- 固有儒学，从伏羲炎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荀董、韩朱王林（韩愈、朱熹、王阳明、林则徐）。
- 输入固有儒学，分门别类，输出手段各异，直快准，便于研究传播。
- 输入多少，就能展现多少，克服了人类有限记忆与查找。
- 儒学，生活有底线，思想无上限。
- AI儒学生活景象与思考
- AI儒学内容：经文、注释、题解、素讲、论文。
- AI儒学景象：书籍、电影、电视剧、短视频、科技。
- AI儒学生活：利用技术制作文案、图案、视频、检索资料。
- AI儒学深思：利用AI技术，减少查找资料时间，但是差错百出。
- AI儒学部落式泛空间生活：
- 大数字和AI时代，是投其所好时代，各取所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屏蔽的知识，有限的知识，制约了大部分的提升与发展，进入浅层次的思考与生活。庶人生活，进入全面性低智商社会。
- AI儒学，提供新时代君子需求，便于查找资料，提供泛意识思考，为深度思考提供前提条件，但也是制约思考的屏蔽式思维。进入高阶段儒学部落生活与思考，AI的无空间群居部落。
- AI对中层管理者的作用：
- 中层管理者的顾问与参谋，查找资料，制定规划，帮助思考。
- 考验中层管理者，大家都AI，就看输入AI内容与提取方式。
- 心中有梦想的中层管理者，高于AI思维，细化AI方案。
- 只会用AI的管理者是摸具式人才，不可避免大数据的雷同。
- 发展AI儒学的人才与集大成：
- 数据化，电子化，平台化，碎片化，系统化。
- 取悦与迎合倾向，个性与引领智慧，顺其自然的喜乐与悲哀。
- 用现代语言表述，通俗易懂，但无法深入人心，不易记忆。
- 用古文表达晦涩难懂，但有强烈的穿越内心功能，永恒记忆。
- 集大成教育，陪养讲师，全社会兴起学习不难的古文。
- AI对伦理道德的影响：
- AI没有国界，没有疆土，只有知识与接受者，少部分的精英导致大部分低智商的人，曲高和寡，满足动物性需求者众，被广泛接受。道德伦理受到严重破坏。
- 人类社会是充满变革社会，对未来充满希望，初始AI阶段很快就会结束，将进入后AI时代，开启伦理道德新时代，是经过付出代价以后重新思考的21世纪的新文化运动之后的高度思维。重塑伦理道德体系。
- 重回没有AI时代，焕发儒学生机：
- AI与儒学没有矛盾，可以相互相成，AI可以使儒学发扬光大，关键是掌控与设计AI的精英，对儒学知之甚少。百年传统文化的断层与误解，导致年轻人在排斥中，将信将疑地学习传承中华文化。
- 动用行政手段与文化力量，使AI掌控者早点走进正统的儒学世界，利用AI技术，弘扬儒学，使全世界灾害少生，祸乱少至，天下和平。
- 资源枯竭，AI消失，人类回到春秋战国时代。鸡犬之声相闻，至老死不相往来。回到真正的原始部落时代，最好这样的预言不会出现。
曾昭旭教授：在AI挑战下儒学的更精准定位
- 曾昭旭教授，台湾淡江大学中文系荣誉教授、新加坡南洋孔教会学术顾问。
- 曾教授一如既往，不用PPT，手中一张纸，款款而谈，随口金句不断，精彩纷呈：
- 六经注我、我注六经
- 致中和之道，动态的平衡
- 道家，不生之生；儒家，有生之生
- 人的本质：自由
- 闲情创造文化
- 儒学：诚、真诚、诚意正心
- 重新找回明辨真假的能力
- 科学：保持客观，排除主观
- 自由，主体感情；爱，道德感情
- 道在天上、道在心中、道在人间
蔡智礼博士：一以贯之，君子不忧不惧——建构以儒学为核心的AI时代伦理框架
- 蔡智礼博士，新加坡人工智能语言教育协会会长、新加坡当代艺术研究会会长、新加坡南洋孔教会会务顾问。
- 演讲探讨课题：
- AI时代面对哪些伦理道德危机？
- AI时代伦理框架涵盖哪些层面？
- 儒学促进还是妨碍科技的发展？
- 为何儒学最适合建构伦理框架？
- 儒学如何建构AI时代伦理框架？
- AI和人性的对视：
- AI是人类为实现硅基机器认知，研发出来的独特智能体，不但能迅速精准运算大数据，还能链接神经网络主机，进行深度学习、独立思考，并尝试理解人类的想法和情绪后进行判断。
- 智能化AI时代的利弊：
- 21世纪初至今是AI的爆发期，大数据、大模型结合强大的计算能力，使机器能够模拟、延申和扩展人的智能。
- 各行各业希望以机器智能取代部分脑力劳动，让自动化走向智能化，在10年内重塑世界，减低成本、扫除技术障碍，大幅度提高效率，营造生产力又一波的大飞跃。
- 但这对伦理道德的冲击、就业结构剧变、数据隐私、对社会不公的算法等，都会引发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 AI时代出现的种种危机，有些并非技术带来的，而是AI放大了人性的弱点，并带来了人类尚未准备好的新问题。
- 如何引导AI为人类谋福祉，而不是导致不公和失控，是这个时代考验我们核心伦理道德的命题。
- AI时代面对的道德伦理危机：
- 公平与正义危机：算法偏见与歧视严重固化
- 责任与问责危机：黑箱作业与责任归属模糊
- 隐私与自主危机：监控资本主义与人的物化
- 经济结构的危机：大规模失业与新的不平等
- 安全与操控危机：自主武器失控与深度伪造
- 人性价值观危机：人与机器之间关系的异化
- 在狂潮中坚守认知伦理的灯塔：
- 思维、能力、动作与形象类似人类的AI，促使我们把人性看得更通透。
- 人类的独特价值——创造力、同理心与批判性思维，是文明存续的基石。
- 时代危机警钟，是人类重新定义认知能力与伦理价值的契机。
- AI时代伦理框架组成：
- 伦理原则与价值观
- 持续改进与学习
- 社会和道德影响评估
- 治理的问责
- 透明度和可解释性
- 风险评估
- 隐私和数据保护
- 儒学促进还是妨碍科技发展：
- 清朝末年在鸦片战争和甲午战争节节败退，暴露了中国在科学技术的落后。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许多学者都将之归咎于儒家文化的不科学。
- 20世纪初叶的新文化运动，中国知识分子急着要向西方学习，又要批评被认为不利于科学发展的儒家思想，于是提倡科学、提倡民主，喊出“打倒孔家店”的口号。
- 若儒家文化排斥和阻碍科技发展，那为何以儒家为主流的古代中国，孕育出当时领先的科学技术成就？
- 中国古代有以数学、天文学、地学、农学、医学五大学科为标志的传统科学体系，和以造纸、印刷、指南针、火药四大发明为代表的传统技术成就。古代科学体系的发展与儒家文化息息相关。
- 儒家文化兼容科技：
- 儒家十三经之一《周礼•考工记•匠人》是中国第一部工科巨著，涵盖城市设计、工业生产各工种的设计规范和制造工艺，包括木工、金工、皮革、染色、刮磨、陶瓷等6大类30个工种的技术规范。
- 宋以后各门传统科学以格物致知的重新提倡，为科研纳入儒学构架的契机。
- 儒家文化不断吸收其他学派的自然观。董仲舒治《春秋》，吸收阴阳五行学说及黄老刑名思想，更新儒家理论体系，建构了以阴阳五行为基础的宇宙模式和天人感应论。
- 董仲舒和朱熹儒学理论背后预设的天人感应的宇宙论思想影响深远。儒家思想对科技的兼容性还表现在“治道”。作为治国之道的“六府三事”，即水火金木土谷六府和正德、利用、厚生三事，几乎囊括了古代全部实用科技活动。
- 《尚书•洪范九畴》为儒家崇尚的九项治国打法，其中有三畴与科技密切相关。作为自然观的“五行”在九项大法之首，第三畴八项政务包括农工生产，第八畴“庶征”依自然征兆趋利避害，这些都与科技相关。
- 源远流长的儒家，确实未形成整体科学体系，而且重文轻理，但是不能否定儒家思想在不断求真探索中，促进了古代中国科学的发展。
- 自工业革命浪潮涌起，便有人断言儒学已不合时宜；电脑时代降临后，更多人认为儒学已被时代所淘汰；而今AI海啸呼啸而至，儒学无用的噪声四起。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儒学以厚实的文化底蕴，所迸发的宏伟精神能量，令世人叹为观止。
- 贯通科技伦理之艺：
- 孔子删《诗》《书》，定《礼》《乐》，述《周易》《春秋》，施六艺之教。孔子以仁学的观点解释六艺，奠定了儒家文化基础。
- 孔子若要在六艺之外新增一艺，应是贯通科技伦理之艺，就是贯通融合传统智慧与现代技术，培养这个前所未有的AI时代变革的素养。
- 古代六艺兼具修身与经世之用：“射御”为体能军事，“书数”为文职技能，“礼乐”为秩序教化。现代社会的第七艺需同样涵盖生存、协作与创新所需的核心能力。
- 契合儒家“时中”智慧：《周易》云“穷则变，变则通”，孔子也主张“圣之时者”。面对全球化与AI时代，儒者需掌握贯通科技伦理之艺，即理解技术逻辑，又能以仁德引导其方向，防止工具理性吞噬人性。
- 若孔子穿越至今，相信他也会因叹息屏幕对眸子二点侵占、算法对心性的侵蚀，提出贯通科技伦理之艺，不盲目随波逐流，任由漂流，而以一以贯之之道，化AI科技委新时代的“礼乐衣裳”，让君子在AI洪流中依然能“从心所欲不逾矩”。
- 儒学最适合建构伦理框架：
- 以宗教信仰建构的伦理框架，始终存在不同信仰无法协调的核心问题。
- 儒学提醒我们唯有确立“一以贯之”的精神内核，方能在变动中保持“不忧不惧”的从容。这种从容并非是对新科技的忽视，而是以人文精神驾驭创新的定力。
- 我们唯有向内确立对道德、本心的坚守（不变），才能在向外行动时从容适应变化（万变），实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人生境界。
- 历经千年考验并与时并进的儒学，可配合AI时代的发展，提供高度注重道德修养与社会责任的普世价值观，这种融合既是对科学技术的人文校准，也是对传统哲学的创造性转化。
- 因此提出以儒学为核心搭建AI时代伦理道德框架，倡议把儒学精髓的仁、义、礼、智、信等核心价值，注入AI理性的设计、研发与应用上，润物无声的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成为社会大众潜移默化后遵循的伦理道德规范。
- 精神文化三个主题：
- 真：求真是科学的任务
- 善：行善是伦理的目标
- 美：悦心是美学的境界
- 真善美统合乃最高宗旨。
- 我们确信在突显价值多元的AI时代，以人文为主科技为辅的方式，建构一个向上向善的智能社会，乃人类应对AI时代伦理道德危机的上上之策。
- 开发AI、调教AI的技术人员应有儒家情怀，才能让AI充分理解与人的关系，在AI思考或做决策的过程当中，坚持“把人当人”，才能尽量避免技术作恶的可能。
- 建构AI时代的儒学伦理框架
-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礼记•大学）
现代寓意：科技日新月异，时代瞬息万变，知识不断更新。昨日的自己换不来明日全新的未来。要持续修炼，自我迭代，不断汲取精华和营养，不断升级大脑配置，今天的我一定要优于昨日的我。 -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礼记•大学）
-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为政）
- 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
- 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论语•为政）
- 君子有九思（论语•季氏）：
- 视思明：洞察问题，客观判断
- 听思聪：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 色思温：待人接物，温和亲切
- 貌思恭：与人相处，容态端正
- 言思忠：言出必行，以诚为本
- 事思敬：敬业乐业，尽心尽力
- 疑思问：有疑问时，谦虚求救
- 忿思难：控制情绪，冷静处理
- 见得思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子•公孙丑上）
-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孟子•尽心上）
- AI时代应由人文关怀引领科技创新方向。
《AI时代的儒学与社会》座谈会
- 嘉宾：曾昭旭教授、蔡志礼博士、劳悦强教授、孔海钦教授
- 主席：张静博士，新加坡儒学会会长、新加坡南洋孔教会常务副会长
- 主办方代表：新加坡南洋孔教会王国华会长
- 王国华会长致词，从教育观点和新闻时事切入，点明AI时代的教师角色，以及君子“游”于艺并回应时代的从容精神。
- 座谈会中，现场观众和世界孔子后裔联谊总会会长孔众先生皆提问，四位主讲者亦针对“人何以为人”、“AI是否为物／工具”等问题进行热烈对话，主持人张静博士以“尖端科技时代中的深厚人性和修身之道”总结，本场研讨会圆满落幕。
